第65章 番外二 临锡那段事
我是毕安,今年22岁,所有人都放弃我了,包括我的父亲,我的兄长,最后,我终究变成了被放弃的那枚废棋,
听说他们要将我送去临锡的治疗所,我太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,作为心理医生的时候曾去过很多次,看过太多在里面接受治疗的人,也知道他们接受的是什么样子的治疗,
在那里,我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尊,骄傲,全部都会被践踏,都会被击破,最后的我,会因为那些治疗方法失去自我。
我太清楚,所以我跪在地上,恳求我的父亲,不要将我送去那里,但是,没有任何回应。
今天是我被送到这里的第三十一天,也是我第二次自杀被救回来。
手腕很疼,密密麻麻的疼着,但是远远没有我苟延残喘的被丢弃在这里疼的厉害。
我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,所以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,但是很可惜,这一次又失败了。
眼睛很累,睁不开,但是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人的哭泣声,太隐忍,太压抑,连带着我的心都好像被牵动,跳动了一下,
多可笑,这是我被关在这里的第四十二天,第一次感受到身边有一个人的存在,
只要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被关起来,全封闭的房间,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令人作呕的生活才能结束。
昏迷中,我感觉有人握紧了我的手,那个人说什么,我听不太清,只是鼻尖嗅到一股令人心安的檀木香气。
在这里,没有白天黑夜,不停地注射药物,不停地睡眠,连梦都不会做。
有人轻轻晃着我的肩膀,握着我的手,我感受到了一股暖意,
由于药效,我实在难以醒来,但是还是很费力的睁着眼睛,看着他。
他的面容很难让人会忘记,我知道他是松江集团的江先生,母亲的葬礼上,我曾见过他。
但是眼下,他为何出现在这里,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情绪,我不知道,
他轻轻揽起我轻飘飘的身子,轻轻让我靠着他的肩膀,双臂拥抱着我,缓缓地拍着我的发,温柔的指温。
“毕安,快些醒过来。”
在那之后的很久,只要我睁开眼睛,就能看见他在我的身边,
他看着我的眼睛,那样温柔,带着倦意,似乎,好久,都没有人这样看过我了。
他揉了眼睛,一双眼睛带了太多的情绪看着我,很久很久。
然后,轻轻凑近,低下了头,微凉的体温,浅浅的吻,印在我的脸颊上。
暖暖的,软软的吻。
那个瞬间,我愣住了,若是我能说话,肯定要骂他,这般轻佻的行径,不是君子所为,
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不能说话,所以无奈,
可他这样的皮相,亲我一下,也不算我吃亏,那算了,就不跟他计较什么了。
他的耐心很好,教我说话,
我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喉咙里的呜呜咿呀的声音,但是他只是安静的看着我,再次重复之前的话。
我的脾气很差,时常会一下子将药摔在他的身上,
白色毛衣被弄得很脏很难看,可是他的脾气实在太好,收拾好那些玻璃碎片,换好干净的衣服再来喂我吃药。
天越来越冷,似乎是冬天了,在他的照料之下,我的情况好了很多,起码现在能下地走路。
我开始能说几句话了,虽然说得很慢,我问他,“你为什么对我好。”
他没理我,
我又说,“你是不是以前对我做什么亏心事,现在来还的?”
他重重的捏了我的手,说“是的,很多年前,幸得你出手相助,才让我在前女友面前没那么丢脸。”
这话是什么意思,我不清楚,这是个很好看的人,但也是一个奇怪的人。
因为一次我曾听到他和我的主治医生说,不会放弃我。
多么可笑,我才不会相信他,
连我的父亲,连我的兄长都抛弃我了,
一个陌生人的话,就当做句玩笑话罢。
我问他叫什么,他说他是江凛铖。我说我记住了,在那之后的很久,我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总是要默念五遍他的名字。
不为什么,只是害怕有一日会忘记他。
可是很遗憾,在我痊愈之后,因为觉得自己被父亲被兄长放弃,送去临锡治疗所的事情,实在太羞耻,太恶心,所以直觉上直接选择了忘记,连带着,连那个身上带着檀木香气的男人,也不记得了。
我是江凛铖,知道了她被送去临锡治疗所,再难安心,
“爷爷,我要去找她,”
一向温和的爷爷带了怒气,呵斥道——“胡闹!别说她只是毕家女儿,就算天王老子的女儿,我江家也要不起,我的孙子,大好的前程,怎么能被一个疯子给毁了!”
爷爷第一次,在自己的面前,把话说得毫无回寰的余地。
因为执意要自己母亲去见许司白,母亲过世,受到刺激,情绪奔溃,被父亲丢去治疗所,毕安已经..彻底成为被丢弃的人了吗?
我站在那里,眼前已经一片灰色。
爷爷怕我执意离开,派人把我关起来,我拒绝进食,便有医生来给我强制注射营养液。
母亲哭红了眼睛,她说,为了那样一个姑娘,与爷爷作对,放弃这个家,值得吗?
我没回答,
我被放出来的那天,跪在爷爷的书房门外,从此之后,爷爷不必寻找我,既然没有好的前程,在外再也不会自称江家子孙,不会有损爷爷的盛名,
我无法割弃她,或许你们会觉得我对她的感情有些唐突,但是从我在南川再次遇见她开始,我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轨道,守在她的身边,以后的我,只做这一件事。
去临锡找毕安的时候,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临锡治疗所,比起想象中的模样,这里更像疗养院。
种植了很多应季花草的小花园,人工建造的园林,干净整齐的设备,以及..无数穿着统一蓝色条纹病号服的病人。
他们没有姓名,他们的胸前挂着一个牌子,上面只有编号,
在这里,连姓名都不会别人记得,区分每个人唯一的方式就是那个编号。
有两个青年模样的人忽然扭打成一团,不过一眨眼的功夫,那个被压在身下的人脸颊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。
身材十分魁梧的男护理上前拉人,一下子将两人分开,其他的病人,则是围成一圈,拍着手,笑着叫好。
不远处,坐在轮椅上的那个青年女子呆呆的看着这边,神色却异常平静,没有任何表情,她的面容柔软而干净,一如多年前记忆中的模样,但是她的眼神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,空洞到了极点,
时隔多日,我终于再次见到毕安。
我看着她,她却只垂着头,没有任何情绪的改变。
她的主治医生郑医生问我是谁,
我说是无法放弃她的人,
郑医生叹气,连她的父亲,她的兄长都放弃她了,你又能坚持多久。
我没说话,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不用说。
头发花白的郑医生说,“我认识毕安,在很早之前,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,就经常陪着她的母亲钟霜前来进行心理治疗,她成为一名心理医生的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,她想用专业的知识来为她的母亲治疗,但是,在她母亲去世之后,她因为无法排遣悲伤,所以不断的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,将自己陷入假想的状态中。一旦有对其心理的刺激因素出现,就会表现出濒临奔溃的状况。”
“比如现在的许司白,对她而言就是刺激因素。”
郑医生顿了顿——“因为她无法排遣过往的悲痛,比如母亲钟霜的死,所以才会对自己进行虐待惩罚。”
“在你来之前,她已经有了自残行为,还自杀过两次,虽然都救回来了,但是她弃生的念头很难改变。”
从医生办公室出来,我站在门外,看见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,蜷缩着身子,皱着眉,闭着眼睛。
那个瘦削的身影,刺痛了我的眼睛,
推开病房的门,我走到她的面前,一瞬间,泪流不止。我并不是一个会流眼泪的人,从小大大,流泪的次数,屈指可数,可是现在,我却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,弯了腰,轻轻握住她的手,
她有些挣扎,最后却趋于平静,从那个时候,我知道了,对于毕安,这辈子,再也不舍得..放手。
她的病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水和很多药片,白色的,褐色的。
她的呼吸很轻,我快要听不清。
我抓住她的左手,紧紧的握住,十指相扣。她又瘦了许多,手面已清晰可见青筋,骨细硌人,指尖很凉,带着彻骨的寒意,
她很疲惫,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我,安静地。
我见识到了那些护理人员如何强迫病人吃药的场景,撩开毕安的衣袖,白皙瘦弱的手臂上,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。
她的主治医生说,曾经的她是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,现在的她是个很狡猾很恶劣的病人。
可能下一秒就会恢复,但也有可能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下去了。
我守在她的身边,喂她吃药,教她开口说话,她起初不理我,之后就是撕咬我的胳膊,我的手腕,仿佛困兽一般走不出来。
郑医生劝我放弃,可是有谁知道呢,如果我也放弃了,那她怎么办。
大概四个月左右的时候,她开始乖乖吃药,开始情绪平静,不会再产生自残行为。
大概一年的时候,她依旧可以独立行走,她的话很少,说的很慢,她问我是不是以前对她做了什么错事,现在来还,
我说是的,若不是你当初见义勇为,我在前女友面前会十分丢脸,
她想不起来了,我不意外,与她相遇的事情,我一人记住就足够。
她问我叫什么,我说我是江凛铖。
大概一年零六个月的时候,她彻底痊愈了,开始会笑,会很流利的说话,郑医生觉得诧异,惊讶于我的坚持。
一次感冒,她再醒来的时候,黑发垂在肩头,明亮的眸子,看着我,问我,你是谁。
郑医生愣住了,疑惑,不是好了吗,怎会又不记得你了。
一番检查之后,郑医生告诉我,她因为太厌恶这段期间的治疗,所以给自己进行的心理催眠,直觉上直接忽略了这一年多的时间。
她回到南川,成为了画家silent。